2012.10.21.成都中医药大学【当代藏医药学者的历史使命】演讲&问答
第33场
成都中医药大学
Chengdu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
中国·成都
2012 / 10 / 21
当代藏医药学者的历史使命
Tibetan Medicine: the History and the Future
主持人:
作为医学院校的一员,我们在肩负治病救人神圣职责的同时,也有疑惑:如何在每况愈下的社会风气中出淤泥而不染?如何扮演好藏医药学者的角色?如何看清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,并实现自我价值?
今天,我们很荣幸地请到当今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最具影响力的上师之一——索达吉堪布,为我们做主题为“当代藏医药学者的历史使命”的讲座。
下面有请堪布——
今天,按理说,用我们的母语——藏语讲比较好,但学校这边要求讲汉语,因为你们来自藏地的不同地方,我若讲安多语,可能青海、拉萨、康巴的同学不一定熟悉,所以请大家允许我用汉语交流。
今天的话题是“当代藏医药学者的历史使命”。你们学的都是藏医药学,对此我是非专业者,但站在藏传佛教的角度,我们的根是一个。
你们也知道,自古以来通达藏医学的人,也了解佛教;不了解佛教,对藏医学就不会有透彻认识。我们喇荣五明佛学院就有医明学,也就是藏医学,那里除由本院法师授课以外,也邀请著名藏医药学家前去交流,学生们一边学医一边学佛法。所以,藏医和佛教是相通的。
作为藏医药学者,未来的历史使命是什么?治病救人,同时也要弘扬我们的传统医学。
藏医学是藏文化宝库中的瑰宝,如今已为全世界所瞩目,被认为是相当罕见而深具价值的学问。你们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,选择了这么有意义的学科,理应为保护和继承这一传统而努力探索。
藏医药学的根源是佛教
《四部医典》是藏医药学的根本论典,它源于佛教,里面有许多佛教教义,所以不了解佛法就很难通达。
佛教对医学的认识很完备,不仅有阐述人体结构、疾病来源、治疗方法的理论,这在《金光明经》《佛医经》《医学陀罗尼》等众多经典中都有记载,同时也有丰富的实践,像佛陀住世期间就有一位耆婆医师,他可以做开颅手术,这和现代医学相比,显然是超前的。
由于佛教传入,藏地早在7世纪时,已经有了胚胎发育的研究,《四部医典》中详细记述了胚胎发育的整个过程,比欧洲早得多。今天的西方医学家们看到《四部医典》时,感到惊讶:这么完整系统的医学,何以那么早就出现在雪域高原?他们认为不可思议。
《四部医典》源自宁玛派。藏地有几大主要教派——格鲁、萨迦、觉囊、噶举、宁玛,五世达赖、格日秋吉旺修等大德都认为,它源于宁玛。
当这一学问被传承下来后,多数的教学和实践都留在寺院,一直到今天。寺院里设有门巴扎仓,即藏医院,在这里,学者们要经由一系列程序来继承这门学问,有些深邃意义还要灌顶后才能听受。
作为一种知识,今天它已经被普及了,不过遗憾的是,进入大学后只剩下了理论和学术,传承与传统的实践部分几乎消失殆尽。所以,你们不要以为大学毕业就已精通藏医,远远不是。大学四年加实习一年,五年时间不可能有一个很透彻的了解。
下面我就自己的了解,简单讲讲《四部医典》的来源:
当时,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,从心间幻化一位“明智大仙”,从舌尖幻化一位“意生大仙”,接着两位大仙一问一答,成就了《四部医典》。
到了公元8世纪时,这部医典由莲花生大士的大弟子贝若扎纳译出后,被雪域公认为第二大药师佛、国王赤松德赞的上师兼御医——第一世宇妥云登贡布伏藏了起来。
伏藏是隐密保存的意思。有些学者用“埋”字,说这部医典被埋在桑耶寺的殿堂里,沉睡两百多年,但“埋”字不足以表达这种意思。因为那些大师们为后代保存伏藏品时,会用神通力把它藏在虚空里,藏在大海或湖泊里,甚至藏在意识里,这显然不是简单的“埋”了。
后来到了公元11世纪,扎巴吾西(懂俱舍的僧人)从桑耶寺取出《四部医典》,并辗转传给了第一世宇妥云登贡布的第十三代子孙——第二世宇妥云登贡布。之后又经五世达赖喇嘛、萨迦班智达、宗喀巴大师、蒋扬钦哲旺波尊者、麦彭仁波切等高僧大德,在不同时代与环境中将这部医典传承下来。如今,它已然成为这个世间的如意宝。
有人在撰写藏医药学历史时,说《四部医典》是贝若扎纳和另外几人编著的,也有人说是宇妥云登贡布撰著的,其实它来源于续部。在佛经里面,显宗部分称经,密宗部分叫续,而这部医典就是续,密续。所以按藏传佛教的传统,如果你要看或者学习《四部医典》,必须得到灌顶后才有资格。
虽然这部医典是医学著作,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,因为它的佛教渊源,有些传承它的祖师们,也有极高的佛教修行成就。其他的不说,宁玛派的两大祖师都是大圆满虹身成就:第一世宇妥云登贡布,125岁时不舍肉身前往不动佛刹土;第二世宇妥云登贡布,77岁时不舍肉身前往药师佛刹土。这都有明确的历史记载。
总之,藏医药学的根在佛教,希望大家多少了解一些佛教的道理。
背诵《四部医典》
听说有些同学在背《四部医典》,这很好,颂词一定要背下来。老师提不提倡没关系。藏传佛教精通五部大论的上师们,年轻时都用功背诵,背得滚瓜烂熟以后,任何时候都能信手拈来、运用自如。你们学医也一样,最好趁年轻背一背这部医典。
青海有一位医生叫门巴蒋扬,七八十岁了,他说他年轻时就把《四部医典》的窍诀部背得非常熟。“wenge”期间,他在监狱呆了十四年,根本没有看书机会,但出狱后去考医生,完全凭着记忆,结果考中了。
想想看,你们现在不背,十几年里又不看书,还能记住什么?所以,既然选择了藏医,把《四部医典》的颂文背下来,以后无论在学业上还是实践上,运用起来就方便多了。
大家都是很想学习的。不过,有时候受风气影响,要坚持初衷还是需要一些毅力。大学跟高中不同,这里有自由空间,但是太自由也有两面性:要学好也容易,你可以多学多看,可以结交各类人士;要学坏也容易,一个人在这儿,没有父母家人管束,缺少自控能力就会染上恶习。
读书期间要为以后做准备。你们读医学,就要想着把医学知识用在将来的治病救人上。但就我所知,现在很多学医的人,藏医也好、中医也好,一进入社会就把自己的专业抛弃了,要么做公务员,要么经商,就算进了医院,也只是做出纳,天天点钱。太可惜了。
你们学习藏医,谋生是其次,主要是为了治病救人,这才是自己的使命。
为了完成这一使命,要利用好现有的一切勤奋学习,充实自己。你们的专业是藏医,但西医、中医也要学,其他思想也要了解。现在网络发达,你们大学里的图书室、阅览室资料很丰富,只要你们肯努力,尽可以夜以继日、废寝忘食地学。
秉持善良传统
你们身处异地,有些同学还可以,能秉持自己的善良传统,没有变质,但有些同学一来就变了。打游戏、去网吧,信仰忘得一干二净,该学的不学,垃圾知识学一大堆,还自鸣得意……这样下去,怎么回家乡?怎么面对父母?他们挣钱不容易。
你们能来上大学是很好,但将来有没有出息,前途是光明还是黑暗,就要看这几年的努力了。所以我提醒你们:现在不是玩的时候,不是买名牌衣服的时候,也不是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竞争的时候,而是认认真真学习的时候。一定要记住。
还有一点,你们要注意自己的形象。藏民族有许多好的理念,真诚、善良、慈悲为怀,这些要保持好。不要打群架,这些不好,让人一看到我们就怕,一说到我们就反感,这样对我们民族不好。
你们可以学一学潮州人,他们到哪儿都很团结,内部人彼此帮助,对外人不排斥,值得我们借鉴。
你们是来读书的,要和其他民族的人和睦相处。如果藏族人和别人打架,你们不要帮着打,这不是以前藏地偏僻地方的部落与部落之间打架,这是陋习,要舍弃。你们是知识分子,21世纪的藏族知识分子,要懂得宽容,懂得与人和睦相处,这有助于在将来的人生路上,与世界上的各种优秀文化相融。
我曾经也想当医生
各位选择医疗行业,我非常随喜,出家前我的理想也是当医生。
当时我有个亲戚叫阿客塔罗,是我们那里有名的藏医,我还在读中学时,就想跟他学藏医了。他不赞叹我读书,“不要再考了,跟我六七年,包你成个好医生。”他常常这么说。
因为他这句话,中学读完我就不想考试升学了,心里老想着当医生,只是迫于老师同学的苦劝,敷衍着把题答完。但结果考上了。考上以后我拿到通知书,也不敢见他,怀着愧疚读书去了。
我读的是师范。当老师也是我的兴趣,医生和老师都是我的理想职业。现在他们问我读什么大学好,我的建议就两个,要么读师范,要么读医学院。因为在我看来,当医生也好,当老师也好,只要你自己争气,对社会、对个人都有非常大的利益。
进师范后,我并未放弃行医的愿望。我有个幻想,想以后一边当老师一边开诊所,所以每天揣着宇妥云登贡布的传记,一遍一遍地看,都翻烂了。
不过一毕业我就出家了,老师没当成,医生也没当成。出家后,在我研究佛法尤其是翻译《释尊广传》时发现,原来佛陀在因地时也做过医生,于是很感慨:伟大的导师也做过医生,行医是多么神圣的职业!
职业是好职业,但现在的医生是不是都是好医生?医院是不是都是好医院?不敢说。在今天这个社会,能够看淡金钱,真正想着治病救人,愿意对患者负责的医生,是比较少的。听一听那些医疗事件,了解一下人们对医生的评价,还是很心寒的。
今年三月份,在哈尔滨一家医院里,一个患者将一名医生捅死了,同时造成三名医生受伤。腾讯网对此做了一项民意调查:读完这则消息您的心情如何?参与调查的人数是6161人,选择高兴的网民居然高达4018人,占到总投票数的65%。全国八十多万医务工作者非常失望:“我们这么辛苦,为什么该杀?”
谁不想当个好医生?但医院毕竟有自己的经济原则:国家给10%,其他只能“以药养医”“以检查养医”了。什么意思?就是医院里每一个人都要完成一定效益,你的工资跟这个有关。这种做法,让医生们不得不另花心思。
有一个藏医每次给人开药时,基本是三千块以上,朋友问他:“为什么开这么多?是药三分毒,对病人不好。”“没办法,年底一定要交那么多,不多开点,到时连工资都拿不到了。”他说。
医生也是人,所谓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”。但有些事情做多了,也就不当回事了。
2002年,法王如意宝因为阑尾炎到马尔康一所医院进行治疗。检查中,我听到一个医生说:“本来打开肚子看看也没什么,但法王是大人物,不敢……”言外之意,如果是小人物,“待遇”就有些不同了。这是我亲耳听到的,一想起来都心有余悸。
做一名好医生
不管怎样,别人是别人,你是你,你们一定要做一名好医生。
我们有优秀的传统——藏传佛教中的慈悲教育,医药典籍中“像关爱自己一样关爱病人”的理念,有这样的思想基础,我想你再怎么为了生活,也不至于堕落成一个坏人。更何况,我们还有学习的典范。
不说佛经论典的记载,不说历史上的名医,现今时代里也有好医生。我认识一个医生,他的原则是,病人需要什么药就开什么药,多一味也不开。这就是好医生,他不把医和钱挂钩,他关心的是治病救人。
美国有一位藏医叫东登,他常在世界各地为人看病,美国、印度、尼泊尔,不管到哪儿只是看病,除了睡觉、吃饭,心思都在病人身上。有一次在两周之内,他看了1096个病人。这是我们“智悲翻译中心”从国外文章中译过来的,真人真事。青海、若尔盖、甘孜州等地方也有这样的医生。为什么他们会这样?因为有利他心,有医德。
这种医德根植于佛教的慈悲教育,超越一般人的生存理念。如果你们想在毕业后找个好工作,让自己过得快乐富足,未尝不可。但你如果行医,就要有责任心,不能变成生意人不择手段地捞钱。
钱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,既然选择做医生,为什么不做一个好医生呢?
白玛医生
近代的藏医历史上,白玛家族代代是好医生,也正是他们首次把藏医药带到西方,在国际上显示了它的独特疗效。
1857年夏天,俄罗斯境内发生疫情,一名叫白玛的喇嘛医生(Alexander Alexandrovich Badmaev),被俄罗斯当局邀请到圣彼得堡,从此开始了藏医药在西方的传播。1870年,他的弟弟(Pyotr Alexandrovich Badmaev, 1850-1920)也来到这里和他一起行医。
“十月革命”后,他弟弟的儿子(Vladimir N. Badmaev, 1884-1961)逃到波兰,因为曾经在莫斯科学过西医,所以他能把藏医和西医结合起来用在治疗中。后来这位医生(Vladimir N. Badmaev)的儿子(Peter Badmaev Jr.)从波兰的医学院毕业后,把祖传的藏药处方于1964年带到了瑞士。
在瑞士的苏黎士,白玛医生(Peter Badmaev Jr.)开了一间藏医药房。行医过程中,有人以“药物非法”的名义起诉他,并把他抓了起来。然而,那些曾经接受过他治疗的人却纷纷向瑞士政府抗议,要求卫生局出具一个证明,说明这些药物是非法的。
药监局开始检验。但检验的结果出人意料:在瑞士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药效。他们发现,原来他带来的古老藏药在治疗心脏病、高血压、糖尿病等疾病上,有独特而神奇的疗效。他立即被释放了。
出来后,他与一位瑞士籍商人合作成立了瑞士白玛公司,用现代化手段生产和销售家族的藏药。而藏药,也从此得到了西方人的广泛信赖。
藏药的独特疗效和制作
藏药的独特疗效,来自它的独特配方。按正规方子配的藏药确实有非常好的疗效,因为这里面不仅有药力,更有一种神秘的佛教加持力。
藏药是一种草药,与中药相似。但它不会使用动物的肉,也不像西药用动物做活体实验。那些实验很残忍,西方很多动物保护协会也都抗议,他们认为:为研制药物拿兔子、老鼠等做实验是无益的,因为它们跟人类的结构不同,它们身上的效果在人身上不一定有,而它们身上没有见到的毒副作用,在人身上却出现了。
藏药制作不拿动物做实验,依据的是《四部医典》。《四部医典》将人体的五脏六腑、气脉明点等标示得清清楚楚。基于这种精细准确的描述,才有了藏医药的独特医理和诊疗方式。老藏医们都是虔诚的佛教徒,总是一边念药师佛心咒一边诊治。
念药师佛心咒管用吗?
有实践体会的人明白,这就是佛教中的“加持”,以后你们给人看病时,也要借助这种加持,不要认为多此一举。
当然,高明的藏医在祈祷加持的同时,也精通医理。你们都知道,西医分类很细,学外科的可能不懂内科,学眼科的只会治眼病,但藏医里没有这种局限。藏医的所学相当系统,他可以完整掌握所有医理,学成后即使没有现成的药物,也一样治病。
比如在草原上,有人找藏医看病。他只要摸摸脉,了解一下病情,就可以就地采药、治疗,结果药到病除。为什么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药?因为对他而言,所有的草木都是药。
你们采过药吗?
找药、认药、采药很有趣。我认识阿坝卫校的几个学生,他们在那儿已读了三四年,但上山采药不过一两次。一两次肯定认不完所有的药。就我所知,有些藏医一年四季待在山上,他们药认得多,也了解药性,配药时更是严格遵循传统。
为什么这么严格?就是为了保证藏药的独特疗效。青海有一位久美医生,他得过许多国际医学奖,尤其在治疗肝病方面,很有特色。我参观过他的药厂,给我的印象就是严格。他的药稍贵一点,但严格的管理和生产,既保证了藏药的效果,也维护了藏药的声誉。
这不是所有藏药厂都能做到的,有很多藏药厂还不成熟,可能需要研究上的支持。不过现在的藏医药大学或专业还不太多,只有几所、几个系而已。再说交流也不通畅,虽然学校里有学术理论,医院里有临床经验,但双方配合不好的话,也很难形成规模。
在这个时代,藏药制作需要新理念、新技术,但也不是要排除古老的传统。这种传统寺院里还有,你们在学习之余,可以到寺院看看。我们佛学院的藏医院每次配药时,都要由几百位出家人严格遵循《四部医典》的要求制作,禁语七天,同时还要念经加持。这样一来,藏药的殊胜疗效全部保住了。
几点期望
最后我有几点期望:
首先,作为未来的藏医,你们既要通达医理,也要树立医德。要通达医理、深入《四部医典》,就要了解佛教教义;而要树立医德,最好多修习慈悲心。
大学四年的教育,在知识或医术方面,我相信你们会有一定的积累,但德行要靠个人培养。我们的传统很重视德行,没有慈爱心的人是做不了好医生的,对自己对社会,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利益。
你们在学校读书期间,心一般比较纯洁善良,可到社会上就不好说了。社会是大熔炉,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”,环境会影响人,把人染污。染污得久了,你眼里除了金钱、地位、竞争以外,可能不会再有学生时代那种善良的光了。所以,你们在学习知识的同时,也要经常修习慈悲心,塑造善良人格。
其次,要保持信仰。我们是藏族人,藏族人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,就是从小信仰佛教。既然是从小就信仰,到了中间最好也不要丢掉。
我知道年轻人喜欢改变,也正在改变,但信仰最好不要改。可能你们还不了解佛教的价值,我最近在和汉地大学生交流佛学的过程中发现,他们对佛教的兴趣、研究和见解,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。我们是全民信佛的民族,骨子里有信仰的,为什么不珍惜?
再次,要热爱自己的家乡。雪域高原是世界屋脊,也是地球上的四个“超净”地区之一,此外还有南极、北极和非洲沙漠三个地区。我们的家园是天然净土。
遗憾的是,这个让全世界都向往的地方,有不一样蓝天、白云、雪山、溪流的地方,现在的藏族年轻人不喜欢。你们喜欢城市,想住进城市里,买车买房过城市生活。可是你们也看看,为什么城里人现在喜欢往藏地跑,一放假就开车入藏?
“城外的人想进去,城里的人想出来。”
可能是这个道理。你们想进去,以为里面的人过着天堂一般的生活,可他们想出来,因为在压力和污染的逼迫下,想到高原上透透气。一到高原,那种开阔清澈的景象,让城里人几天都沉浸在愉悦和舒心当中。
他们的想法在变,而国外人的想法早就变了,越是有钱的人,越想到寂静地方生活。你们可能不知道,你想要离开的地方,正是人家理想的世外桃源。
最后,要继承和弘扬藏文化。我们的文化是在清净山川中孕育的纯洁文化,如今给整个世界带去了清凉。有西方人认为,这是一种强势文化。
德国马普研究所一位学者对我说:“你们的文化在欧美国家非常强势,不仅是藏传佛教或藏医学,就是青藏高原的风光也令人向往。但不知为什么,它在你们本民族却是弱势的,是不是你们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太缺乏了解?”
你们确实缺乏了解,有人甚至想抛弃它。如果你抛弃了它,去追逐汉文化和西方文化,追到最后,会不会跟着那些热爱我们文化的人回到自己的本土?那时候,我想你肯定很累了,想重新认识自己的文化也没什么力气了。与其如此,倒不如现在就做点什么。
做什么呢?不是要高喊“我们的文化如何如何”,而要思考:古老的藏文化如今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,我们捧着的,是不是真正的如意宝?如果是块石头,扔了也罢,但西方和汉地人为什么都说“来寻找文化瑰宝”?如果人们只是来欣赏山水,我们也不必小题大做,但为什么他们去寺院、去佛教圣地寻找智慧宝库?他们把智慧带回去,用在生活和工作上,为什么那么开心,甚至感叹“得救了”?
藏文化的确是如意宝,你们一上大学就想抛弃它,是你们弄错了。
从现在开始,希望大家夜以继日学习,充实好自己,等知识的涓涓细流汇成大海,智慧海洋波澜壮阔时,你们就可以弘扬藏医学、藏文化,利益人类和社会了。
现场互动
问:我是2010级藏医班学生,来自阿坝州马尔康县。请问,佛教与科学有什么本质的差别?
堪布:十年前,我写了一本《佛教科学论》,当时的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看后,为它题写了论名。这本书对你的问题有详细说明。
总的来讲,科学是后出现的,是大概几百年前在西方兴起的一种新的理论思想。佛教要早得多,按普巴派算法是两千九百多年,按斯里兰卡的算法,也是两千五百多年。科学对物质世界的探索的确给世人带来了崭新视角,然而和佛教的无边世界及业因果等认识相比,却又有所不及。
所以,有相当多的智者认为:用佛法可以很好地解释科学,而用科学却不能很好地解释佛法。
问:我是来自四川甘孜巴塘县的一名学生。我们藏民族有悠久的历史,有名扬中外的藏医学,还有丰富的文学及佛教思想,对此我深感自豪。但在语言方面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:我们的方言很多,在实现藏语言的统一方面,您是怎么看的?
堪布:在藏地形成统一的普通话,是有必要,不过许多有志于此的人经过长期思考后都认为,这在目前看来是非常困难的。
不说别的,就是词典方面,因为是个别地方自己编写的,所以文字上都无法统一,更不用说语言的使用了。你们也知道,自后弘期以来,卫藏、安多等许多地方已经形成了零散的区域,现在要把他们的语言统一起来,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如果有政府参与,或由威望极高的人召集并且施行,或许有可能。否则,即使我们都觉得有必要,要实现这么庞大的工程,暂时来讲,也不太现实。
问:我是来自甘孜州理塘县2010级的学生。我想问的是:我们为何来到这个世界?
堪布:是为做医生而来的。(众笑)
医生有两种:一是给人治疗身体疾病的;一是给人治疗心理疾病的。我们为此而来。
问:我是2011级藏医班的学生,来自四川省阿坝州阿坝县。我的问题是,我们怎么才能传承藏族的学术思想和高尚人格?
堪布:作为藏族学生,既然来了医学院,就应该努力求学,在学习藏医学的同时,也要学习中医和西医,甚至了解一些现代知识。
为了培养医德,你们可以学习《萨迦格言》《水木格言》《君规教言论》等人规教言,以及《前行引导文》《入菩萨行论》等修行论典,这些对你们将来的工作和生活都很有利益。
放假后,你们可以回藏地寺院或佛学院待一两个月。那里有许多格西、堪布以及品行正直的僧人,你们看看他们是怎么做人做事的,跟着学一学。学了以后,我想脾气不好的人会变调柔,自私的人会懂得利他,乃至每个人都会变得虔诚、精进和有清净心。
不要以为出家人什么都不懂。出家人里是有不如法的,但这是极少数,大多数出家人都在进行系统的闻思修行。你们能背《四部医典》已经算智者了,有些大学还奖励五六千块;但在我们佛学院,能背五部大论和各种续部的人,比比皆是。
在现代的知识领域里,我相信你们的老师肯定有渊博的学问,你们也能学到很多东西,但在传统的医术实践方面,还是要亲近一些老藏医。他们可能住得很偏远,也可能衣衫褴褛,看上去没什么学问,但是当你亲近他们,听他们讲讲生活的故事,说说行医过程中的体会,可以得到很多领悟。
我不算是个现代的人,也不算是很传统的人,但我很愿意向一些老喇嘛请教人生的经验和做人的智慧。我认为这是一条捷径。你们年轻,对前面的路可能也比较迷茫,所以不妨到寺院或各处走走,寻访一些长者或智者。我相信会有收获的。
问:我是阿坝州若尔盖县的学生。作为藏族学生,在这样一个环境里,要学习并回归自己的传统文化很困难,请问我们该怎么做?
堪布:生活在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里,不被环境影响的人,的确非常罕见,但此时我们内心应该抱定一些原则。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临圆寂前曾说:“莫舍己道,勿扰他心。”希望大家记住这句话,以此作为你人生的准则。
“莫舍己道”,就是不舍弃自己的道。这对我们而言,就是不论在哪里,都不要舍弃自己的语言和服饰;不要舍弃佛教所赋予的信心和慈悲,要跟人合得拢,不仅是藏族人,跟任何人都要和睦相处;在学习当今先进知识的同时,也不要舍弃自己的思想和传统文化。总之,我们的语言、风俗、文化等优良传统,就是我们的道,不要舍弃。
所谓“勿扰他心”,就是不扰乱他人的心。佛教教导我们以慈悲为怀,以菩提心维护和救度一切众生,即使你暂时做不到这一点,也不要伤害别人,不要扰乱他人的心。
这是上师留下的教言。希望你们常常思维这个道理,能做到的话,不论将来如何变化,都可以把自己神秘而独具特色的教义和文化,展现给世人。
问:我是四川阿坝州若尔盖的学生。就我们自己的民族传统而言,从古至今,在拜见智者和具德上师的时候,一定要穿戴特殊的民族服饰,这是我们最基本的恭敬行为。但今天我们受环境等因素的限制,都没有穿,对此请您原谅。
堪布:今天大家是来听我演讲的,不穿藏装没关系,你们平时把藏装放在心里,才是最重要的。如果平时不把藏装当回事,为了听我的演讲才穿一穿,等我走了脱下来一扔,这样藏装不就成了“戏服”,为见上师才穿的?再说,就穿一两个小时,能不能体现你们对本民族的热爱,也很难说。
所以,只要你们不忘记自己的着装习惯,在今天大家都跟着西方走的情形下,随着环境进行穿戴也是有必要的。
问:因为语言不统一,所以来自康藏、青藏、西藏三藏的同学,平时交谈时不能用自己的母语,只能用汉语,对此您怎么看?
堪布:不光是你们,今天我的演讲也是用的汉语,主办方要求这样。也许是因缘吧,到了汉地城市,我这个“汉喇嘛”也不得不讲汉语。
问:我是来自甘孜州炉霍县的学生。现在我常听到一些大学、中学和小学生在说“大话”,自己根本做不到,但说得挺大,对此您怎么看?
堪布:你所谓的“大话”,如果是指大愿,就像在承办一些大事时,为了表明决心和毅力发起大愿,眼前看起来似乎有点困难,但以后会慢慢实现,这样的大愿是可以发的。
如果你小时候说“我要做博士”,别人听了,肯定会觉得你的话有点大,但只要你有毅力就做得到。同样的,当佛教徒发起菩提心,“我要将三界六道一切众生安置于佛果”,这个心再大不过了,但你发心后也进行佛教的修持,就一定做得到。
愿力不可思议。你们在读书阶段如果能为藏医学和藏文化发起大愿,同时也努力实践,我想很多事也并不是做不到的。
不过如果你指的是空话——只说不做的那种,说了也没什么意义。
问:我是来自藏药学的学生。您在《苦才是人生》里讲的无常和违缘的道理,对我的启发和帮助很大,请问您写这本书的初衷是什么?
堪布:《苦才是人生》的销量不错,听说很多人比较喜欢。在这本书里,一方面我讲了一些佛教道理,一方面也介绍了一些藏民族的生活习俗,寓言、故事都有。因为语言很适合现代人,也通俗易懂,所以谁看了都会明白一些人生真相。
问:就如何面对痛苦的问题,请您再开示一下。
堪布:最近我常说一句话:“得失从缘,心无增减。”什么意思呢?当你想要得到某个对境而没有得到的时候,如果懂得“这与我无缘”,从而随缘放下,也就没什么执著了;当你生病失去健康的时候,如果想到“我的病是有因缘的”,也就可以释然了。
从另一个角度认识“痛苦”,会为你带来从未有过的感悟和平静。
问:我是西南民族大学藏文系学生,我的家乡在甘孜州。从整个世界来看,我们藏地的环境是非常圆满的,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的环境呢?
堪布:那天我下来的时候,见有很多汉地的车子正往上面去,说是“去马尔康,那儿环境好,度个周末”。
我们藏地的环境是很有魅力,但要保护它,一定要学习先进的知识和理念。现在整个世界被称作“地球村”,借鉴一些成熟的东西,应该是不难的。
问:有些藏族老师和学生排斥佛教,您怎么看?
堪布:这我也听说过,有人甚至说佛教是绊脚石,我听了非常难过。
我们整个民族哪一样不是来自佛教?不说佛经论典,你们学医的人,若否定佛教,不就等于否定《四部医典》?否定佛教,不就等于否定藏文的《诗词》乃至最初级的《三十颂》《音势论》?
老师们不懂,学生们也跟着不懂,好像佛教真的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,多么颠倒。如果有人真的认为佛教不对,你到寺院和出家人辩论一下,我想用不了很长时间,一天下来你就清楚了。
现在全世界都认为藏传佛教和藏文化是稀世珍宝,你们年轻人正应该好好保护它,不要老想着往城里跑。只要大家齐心协力,所谓“众人抬,柴则轻”,就能够继承和弘扬这一文化,给世界带来利益。
问:我是来自甘孜州炉霍县2011级的藏医班学生。佛教中有个偈颂:“欲知前世因,今生受者是;欲知来世果,今生作者是。”这个偈颂说明人有前世后世,而后世的心识是从前世的心识产生的,请问如何能证明这一点?
堪布:生命有前世后世,这是佛教的重要思想,用因明推理和科学实例,都可以证明这一点。
在藏地过去的传统里,没有人怀疑前世后世,现在有些年轻人受唯物论影响,开始否认它,而他们的主要观点,就是认为心识是从物质产生的。
怎么产生的?有人认为是从精血里产生的,有人认为是从大脑里产生的,也有人认为是从心脏里产生的……总之,是由地水火风等物质产生的。但这些不难破斥,法称论师《释量论·成量品》里就有分析,有三处详细建立了前世后世的存在。
如何建立?
我们简单地从身体上分析:这个身体,它是常有的,还是无常的?如果是常有的,那从它上面产生心识,就有恒有恒无的过失。如果是无常的,那是从它的部分中产生的,还是从总体中产生的?如果是从总体中产生,那当身体有残缺时,心识也应该跟着残缺,但实际并非如此;如果是从部分中产生,那因为身体是由无数微尘组成的,所以心识也应该有无数个,但也并非如此。
所以,用智慧一抉择就能发现:心识不是从身体产生的。对心识而言,身体只是俱有缘,而不是亲因或说近取因。
它的近取因是什么?是前面的心识。因为心识是明清的,这跟无情法的身体等任何物质都不一样,而这个心识要产生,它只能依靠前前心识的相续流动来生起,而绝不是物质。如果单单依靠物质就可以,那现在顶级的科学家,用最尖端的技术,为什么连一只蚂蚁的生命都创造不出来?
当你了解到这一点,再去追溯今世最初那个心识的时候,就会知道,它绝对是来自于前世的生命。
对于前世后世这个问题,其实科学界也是承认的,慈诚罗珠堪布的《前世今生论》里就引用了史蒂文森教授(Ian Stevenson, 1918-2007)和塔克尔博士(Jim Tucker, 1960-)的许多案例,他们都是结合了科学思想,对这一命题作详细说明的。
塔克尔博士是史蒂文森教授的学生,他合集的许多有关前世后世的书,在当今西方国家产生了很大影响。书中讲述的都是真实案例,其中有很多人能回忆前世,对他们回忆起的那些人物或场景,科学家们用种种方式作了严谨证实,证实后他们认为:的确有前世后世。否则,就解释不通了。
在科学案例和因明推理面前,如果有谁还要怀疑,那你最好到寺院找人辩论,不管你有什么理由,去辩论一下。辩论完了,我想你会承认的。
问:我是来自阿坝州若尔盖县的学生。因明学里讲到法相、名相和事相,在法相的安立上我有一点疑惑:比如说火,火的法相是“暖热”,但这样热水等事物就不相应了;推理中说“有烟必有火”,但火星有火却没有烟……诸如此类。当用一些新的事物或名词作比喻时,这种安立是否还成立?
堪布:法相、名相、事相,这在《释量论·第一品》《量理宝藏论·第八品》中都有细致阐述。
关于法相的安立,最主要的一点:它是在种类上安立的,不是在一些个别法上安立的。
比如,人的法相是“知言解义”,那意识不全的人或刚出生的婴儿,是不是就不是人了?没有这个过失。因为法相安立在种类上,种类上周遍,也就周遍于名相了。火的法相是“暖热”,热水也有暖热,那它是不是也是火?当然不是,因为这是非同类事物。
总之,法相如果是从个体上安立,就会有不遍的过失。比如说人,要是你分开安立,就有西方人的法相、南方人的法相……这样就有法相无量的过失。所以,一定要从种类上安立,这样不会有过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