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.04.12.索达吉堪布对话施耐德教授【扣问我们的时代】

叩问我们的时代

GREAT Queries of Our Time

索达吉堪布 & 施耐德教授

哥廷根大学 

University of Gottingen2013/04/121.


1宗教复兴,因为我们富有却空虚

施耐德教授:

堪布您好,欢迎您到哥廷根大学来。有机会和您探讨宗教学界、汉学界以及人类学界都非常感兴趣的话题,我们感到非常荣幸。

我们昨天已经谈了宗教与现代性的关系,令欧洲学界十分惊讶的是华人世界最近的现象:过去二十年现代化快速的发展,同时宗教似乎回来了,有复兴的迹象。对于这种现象,有很多人不理解。您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出现这个现象的背景,为什么会这样?

索达吉堪布:

宗教复兴这个现象,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,目前来看趋势都是比较显著的。以前人们认为只要科技发达、物质富足就可以满足内心需求,但到了20世纪发现并非如此。仅仅依靠科技与物质的发展,并不能解决内心存在的种种问题。

据我观察,在中国大陆、台湾等地出现的佛教复兴、兴盛的趋势,主要是因为过去一段时间里,很多人信仰宗教的因缘不具足,现在各方面逐渐开放,由外而内,内心的束缚也渐渐放开。物质丰盛的同时,人们的心灵是空虚的,这种空虚需要一种心灵的粮食。而这种粮食,刚好可以从宗教——尤其是藏传佛教为主的佛教中找到。

我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因缘聚合,再加上佛教的理论经得起当今科学的观察和推敲,如此就有很多年轻人和知识分子对佛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我相信这个趋势是不会轻易衰退的。

2.科技时代的人们:信仰基于理智

施耐德教授:

您的观察和思考让我想到了其他问题。科学发展带来的物质富足的舒适生活,好像缺少了一种灵性的基础,缺少一种信仰。宗教的复兴很大程度是为了弥补这个缺陷,满足内心需求,让人生具备更深层次的意义。

其中的问题是,物质发展所带来的生活方式和相应的世界观、人生价值观,与宗教信仰本身是互相矛盾的。因为科学发展的前提是把所有人之外的存在都对象化,即全球资源都是人类可以操纵、可以随意改变的,结果就是现在的地球生态和一百年前完全不同了。

这种世界观的基本假设前提,就是除人之外没有其他,我们所面对的外在世界并不存在一个超越的宗教性力量。在这个世界观的前提下,科学才那么发达,物质生活才那么进步。您所说的宗教复兴能弥补物质发展带来的内心空虚,刚好与这个世界观是矛盾的。

我们无法理解正发生在中国的宗教复兴。佛教的理念有不少地方是与当代科学、现代生活有所矛盾冲突的,当然也有一些可以共存之处。您觉得中国现代化发展带来的经济模式、生活态度与宗教复兴之间,是不是有矛盾呢?

索达吉堪布:

我是这样思考的:如果我们的宗教信仰只是停留在信心的层面,那么跟物质主义为核心的意识形态之间存在一定的矛盾。因为此时的信仰只是内心一种主观的意识形态,是感性的。这两种意识形态之间必定是会有矛盾。

但是宗教不仅需要感性的信心,同时也需要理性的智慧。物质世界的发展需要智慧的指引,同时,人们在享用物质生活时,也需要用智慧加以抉择。

一般而言,宗教信仰与社会外在的物质发展之间会存在矛盾。如果对宗教的信仰还停留在一种迷信的心态,或者虽然不是真正的迷信但没有智慧摄持的一种心态,那就会和客观理性的物质发展产生矛盾冲突。

如果人们真正认知到佛教中包含的智慧,如平等观、慈悲观等的价值,那么世界上的物质越进步,就越需要这样的智慧观念。

我认为,现在中国的佛教复兴,实际上是人们找到了心灵的归宿。其中可能也存在盲目的追求,但本质上是一种智慧的抉择。这并不会对物质发展有所阻碍,或有所冲突。

3.没有信仰约束,欲望会让人类自掘坟墓

施耐德教授:

目前,物质发展带来的破坏很大。我们都希望过得很舒适,什么都想要,车子、房子、各种现代化设备……这些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都是我们剥削地球的自然资源得来的。

现代科技发展不但对大自然的破坏非常大,对人本身也造成了巨大的破坏。比如说,现在的经济发展方式都是以企业赚取利润为标准。企业为了赚钱、为了发展,只能一味对员工施压,造成负面影响。这种经济模式带来的物质发展,要付出的代价很高。

现代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人们的目标和生活态度。我们是不是必须要靠一种灵性的力量、宗教的力量,让大家用一种谦虚的心态,过一种简单健康的生活?除此之外,对大自然的破坏与污染越来越严重,环境保护问题也越来越突显。

我觉得宗教与物质发展之间还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张力和矛盾,您觉得呢?

索达吉堪布:

这种矛盾在每个时代都存在。所以,藏传佛教一直提倡秉持中道,也就是说,一个人既不要过于富裕,也不要太贫穷了。佛教知足少欲的理念,提倡人们的衣食住行能满足基本生存即可。

这样的理念与当下物质发展诉求显然是矛盾的。现在除了环境破坏之外,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,少数人占有了大部分财富。也就是说,世界上20%的人掌握了80%的财富。

拿美国来说,仅仅占全球6%的人口,却拥有了35%的世界财富。如果全球人类都按照美国的标准,过比较奢侈的生活,那需要五个以上的地球才能满足。甘地也曾说过:“地球只能满足人们的需求,不能满足人们的欲望。”这个道理和佛教所提倡的理念完全一样。

如果我们没有一种宗教信仰来控制自己的欲望,一味地狂热追求物质发展与进步,那么对自己、对他人、对世界、对整个地球都将是非常大的破坏和灾难。

所以我觉得,埋头追求物质高速增长的模式,对人类来说,有一种自掘坟墓的趋势。从这个层面来说,佛教的一些观点与现在物质发展之间确实存在矛盾,尤其与人类的贪婪和欲望是背道而驰的。

4.佛法:永不过时的心灵科学

施耐德教授:

我们可以再回到原先的问题,过去二十年,佛教在华人世界复兴的原因是什么呢?正如您刚才提到的,一方面是佛教可以满足人们的心灵需求。但是我们刚刚也谈到,佛教与当下的生活方式之间存在矛盾。那么您觉得那些对佛教感兴趣的人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?

索达吉堪布:

汉族人学佛的心态,我还比较了解。佛教的有些行为,和他们的生活是直接矛盾的,比如说出家或闭关,对大城市里的人来说,有一定的难度。但大多数的佛教理念,不但和他们没有矛盾,反而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加以运用。当然,有些古老的传统和仪式,如果没有与时俱进,贴近现代人的心灵,就没法真正进入人们的内心,也没办法在这个时代延续下去。

我一直认为,藏传佛教是一种心灵科学,是一种关乎幸福的教育,不需要任何古老的包装,它适应于任何时代、任何社会,可以快速方便地直接运用,帮助人们减少痛苦、增长快乐。任何人都可以从中受益。

比如说,我们应该怎样看待世界?怎样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?怎样让内心有满足感?怎样对治我们过多的欲望、嗔恨与嫉妒?对治这些不良心态之后,如何让自己心态平静……诸如此类调节心灵的方法,在任何地方推广,都很容易。

如果佛教一直是寺院里的古老仪式,那么在科技快速发展的当下,它的延续必然会受到阻碍。这个时代,人们的各种喜好,包括穿衣打扮都在快速变化,不过短短几十年,很多行为都不同了。

总的来说,佛教之所以可以紧跟时代,紧跟潮流,因为它本质上是一种不会过时的心灵教育。

施耐德教授:

一些传统仪式,更多是为人们提供一种认同的基础,找到一种令人舒服的归宿感。

您关于心灵科学的说法,我觉得很有趣。您也提到了佛教理论与科学之间的密切关系,您是否可以进一步介绍这两者之间的关系,在哪些方面佛教理论与科学之间具有共同点呢?

索达吉堪布:

我之前对佛教和科学做过一些对比。佛教经论可以说是浩如烟海,而科学也是分类繁多,十分广博,包括自然科学、社会科学等。

如果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这些关于外部世界的研究,每个人的喜好和习性都不相同,可能有人喜欢,有人不喜欢。但如果有一种科学关乎人们内心的苦乐,关注日常行住坐卧中每一个起心动念,并能为我们的心灵带来平静,那每个人应该都会感兴趣。这也正是佛教,尤其是藏传佛教能为人们带来的利益。

不管社会哪个阶层,不管他们有没有信仰,都需要一种平静的心态。尤其是现在社会快速发展,社会氛围特别浮躁,人们面临的压力也特别大,格外需要平复内心。这种需求,恰好在佛教当中能得到满足。

所谓科学,是暂时无法推翻的一种超级知识。而佛教中有很多人人都能用上的知识和方法,其实也算是一种科学。这种心灵的科学,可以给痛苦的人们带来安慰和清凉。

为什么现在很多人乐于探索佛教,也是因为他们在其中有所获得。人们追求佛法不是盲目的,而是带着目的进来,学着学着就不愿出去了。如果佛教仅仅是一种迷信,不能带来任何利益,那么很现实的就是,很多人学了一点后,没什么收获就不会再继续了。

5.宗教:逃避现实,还是直面现实?

施耐德教授:

当下,很多人都承受不了快节奏的紧张生活,自然想寻找一个出路,寻找一个解决的方法。也许别人会说,信佛是一种逃避,选择信佛是因为个人不够优秀和强大,没能力应对社会上的竞争,没办法立足,很失败,只能躲到佛教里面。

很多人都有类似的偏见,认为佛教是一种逃避主义。我和其他朋友讨论这个问题,他们也同样认为信佛就是逃避,就是个人不够强大。我总要跟他们解释,其实你们才是逃避,你们才没有面对人生的根本问题。

您觉得要怎样解释才能说服他们,让他们理解:选择信仰佛教并不是逃避?

索达吉堪布:

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,许多影视作品都传达了类似的观念,认为学佛出家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。

这个社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,心态也是千差万别。必须承认,不排除一部分学佛的人是为了逃避现实,但我们不能认为学佛出家都是为了逃避现实。

在我接触过的人中,90%以上的佛教徒是因为其他原因进入佛门的。我们应该用客观的态度去评价一个问题,而不是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,用笼统的语言武断地一网打尽,这样既不科学也不客观。

就像我刚才说的,极个别人学佛是为了逃避现实,但这种逃避通常有两种结果。一种是刚开始抱着逃避的态度入佛门,后来懂了一些佛理后,不仅自己变得相当强大,甚至还能引导很多人。就像我们佛学院的个别法师,一开始对人生比较悲观,多少有些逃避,但后来通过深入学习,对佛教有了真正的认识,在某些场合可以结合自己的经历和佛教理论,有针对性地启发他人。还有一种情况,以逃避的态度入佛门后,并没有深入如海般的经藏,逃避到最后也是失败。

总的来说,信仰宗教的人不能都被视为迷信者,或是被一些陈旧思想所束缚。因为宗教信仰的背后,有着深刻的含义,在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妄下结论是不明智的,后果也不堪设想。

6.西方人学佛法——歧途之忧

施耐德教授:

您也经常到西方国家交流与讲学,您觉得佛教在西方发展的机会如何?

索达吉堪布:

佛教在西方的发展机会,我不太能确定。二十年前,我去过几个欧美国家,当时藏传佛教在西方还很少见。一方面,西方国家的人普遍比较包容,之前他们主要信仰基督教,后来很多人转而信仰藏传佛教。他们接受藏传佛教的很多大德,当然也接受汉传佛教。从这个趋势推断,依靠各种因缘,未来佛教在西方应该有发展和兴盛的机会。

另一方面,西方的佛教信仰目前仍偏重在一些形式上,没有像汉地那样进行系统的闻思修行。长此以往,即使表面上很多人皈依佛教,但精通教义的人很少,心无法融入佛教的智慧,年轻人到了一定时候,还是会把佛教当成迷信。而且,欧美人有一种顽固的先进文化优越感,很难改变。所以我不太清楚佛教在欧美国家未来的发展趋势。

我最近接触的有些学者,本来某个思想很有道理,但他们内心就是融不进去,仿佛脑子里的观念已经凝固,一直坚持自己是对的。在这种思维模式下,即使佛教再有道理、再有修证,他也不一定会承认。

施耐德教授:

我不是很理解西方国家的佛教发展。根据个人观察,除了逃避心态之外,也有一些政治原因。当然,很多人是真的对佛教感兴趣,但理解到什么程度也不确定。

经常看到一些书,写的是靠佛教来实现自我、满足自我。我觉得这和佛教的教理不太符合吧,也许是为了商业利益。

索达吉堪布:

您说的这种现象,确实与佛教的究竟教理不一致。但暂时而言,佛教中也有黄财神之类的方便法门。

现在很多人学佛是为了追求世间福报,特别喜欢发大财、保平安、求健康,这类人可以说是形象佛教徒,不算是真正的佛教徒。真正的佛教徒,应该懂得佛教的教理,自己也有所修证。

施耐德教授:

佛教在西方国家的传播,可能需要克服一些偏见,如逃避主义、政治因素,还有靠佛教来实现个人的梦想和欲望。最主要的就是要让西方国家的民众了解佛教的基本理念到底是什么。

我自己上高中时,宗教课主要讲基督教,涉及伊斯兰教时也从基督教的角度来讲,基本上不讲佛教。我孩子高中的宗教课,也没有讲到佛教。不清楚现在西方的宗教教育情况如何。这可能也是需要解决的问题。

7.德国:战后文化断层,急功近利无益

施耐德教授:

堪布您对我们这里的具体研究情况,包括我们对佛教的研究,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?

索达吉堪布:

我之前在网上看过您的介绍,您是国际著名的历史学家。作为一个德国人,您还精通英语与汉语,汉语说得特别流利,让我非常敬佩。

我们今天交流所在的哥廷根图书馆,有四百多年的历史,里面收藏了17世纪以来的大量古籍,令人景仰。我最近在哥廷根看到很多当地建筑都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,这在其他一些地方很难见到。同时我也了解到,获得诺贝尔奖最多的是德国人。这样一个国家,既保留了古老的传统,同时在现代化进程中,科学研究方面也取得了显著发展。

我想问的是,德国采用了什么方法让新与旧并存,同时又相辅相成地向前发展?因为很多国家要么过于保守,不太开放;要么过于开放,丢失了自己的传统。

还有一个问题是,从德国人的内心来看,是不是也将老传统和新理念结合得很好?

施耐德教授:

我个人觉得德国这种新与旧的结合做得并不好。二战后,德国的科学和文化基本上形成了一个断层。现在的德国与战前的德国相比,在文化方面有很多都完全不同了。这其中当然也是有好有坏。

好的方面是,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对文物的保护。这也跟战争带来的破坏有关,被破坏的东西太多了。德国比较珍贵的建筑,战后留存的不到10%,都给炸得差不多了。

当你去法兰克福、柏林这些城市,对比战前的城市照片,会意识到这些城市已经完全不一样了,大部分都是新修的、重建的。德国人之所以对文物和历史建筑保护得非常彻底,是因为留下的东西和战前比,已经不多了。这种保护有战后急需重建这个国家的目的和动机。

科学发展领域也有很大改变。战前德国的科学是非常有名的,这跟德国当时的政治没有关系,跟德国的文化、民族也没什么关系,而是跟德国的历史地位和地理位置有关系。德国从中古之后一直到第二次大战前,基本位于整个欧洲的中央,往北往南、往西往东,都要经过德国。

德国战前的文化,融合了很多德国之外的文化因素,比如融合了东欧的犹太文化,也学习了法国、英国的文化。当时的德国是一个会吸收很多外来优秀文化的国家。二战前,德国科学领域的名家也有很多。

其实有国外背景的学者不只是犹太人,比如说我研究中华民国的历史学界,两位历史学大家傅斯年和陈寅恪都曾在德国留学,他们留学的年代也就是20世纪20年代。德国柏林洪堡大学的老师,有三分之二是犹太人,战后这些犹太裔知识分子不是逃去了美国,就是已经去世了。

战后的德国,其实没办法再继承之前的科学文化传统。目前德国在自然科学方面发展得挺不错,因为经济发展需要这些科学技术。但是在人文方面就差强人意,虽不是完全与之前的传统断了,但大部分已经断得差不多了。

我觉得德国对文物、文化的保护确实蛮成功的,但是背后也有一种失败。德国战后的政治制度方面,当然是比之前好很多,但在文化方面,严格来说,是一种衰败,一种堕落。

战前德国的音乐、文学、哲学,每个领域都有很多特色与发展。现在再看,仅哲学领域就没剩几个人了。战前德国在哲学方面有很多影响很大的学说,后来都被法国的学界所继承。法国现在那些著名的哲学家和学者,像利奥塔、德里达、福柯,他们写的博士论文都是研究战前德国的哲学。

知识分子对现代生活方式的反省思潮,在战前的德国发展得很好,如胡塞尔、海德格尔、新康德主义等学派都很有影响。战后这些都中断了,统统没了。这些学派的不同理论分支,战后在法国继续发展着。

可见,两次战争所带来的文化破坏力非常巨大。也许还会有新的发展,以德国的地理位置,还有它的语言特色,还在慢慢发展一些新的东西。

战争过去了七十年,目前我还看不出德国哲学界有什么复兴的端倪和机缘,没什么成气候的新发展。战后有名的哲学家,只有伽达默尔,还有哈贝马斯,他们都是在战前受的教育。

现在德国是以经济发展为主,大学教育也好,科学研究也好,文化互动也好,很多方面最终考量的还是经济效益。这在现代生活中是很正常的现象,但是并不太好。

德国的教育在过去四五十年也走上了效率的路子,都要以效率为先,尽可能多招生、快毕业、少花钱,至于所培养出的人才怎么样,不是不考虑,而是考虑得不太充分。

比如,我们开了一门新的硕士课程,叫现代汉学,今年只有两个学生。我自己的想法和规划是,明年也许能招五个,后年招七个,大后年招八个,五年后可能就有二十多个。但学校觉得,才两个而已,不如不开这门课了。

教育不是这样做的。首先,在硕士这个层级,要物以稀为贵;其次,教育不是搞投资,今天投了钱,明天就能看到回报。教育要花时间、花心血,可能过了二十年才有所收获。用投资和回报的说法就已经不对了。当然,这个问题也不是德国特有的。

索达吉堪布:

这种现象,就是现在很多人的“快餐理念”造成的。佛教界也是如此。很多人希望在很短的时间里成名,在很短的时间里有所成就。实际上,真正要达到古代前辈那样的高境界,没有那么简单,也没有那么容易。

施耐德教授:

而且,这些问题不仅仅是那些教育部官僚的思维,我们的学生也是这样的思维。他们进入大学,发现学中文很难,无法在两三年之内学得很好——学士学位在德国的学制是三年。我常常跟他们说:“你们就学慢一点,没有关系,你就把三年拉成四年,多花一年的钱。”做学生的话,花费其实并不多,但多花一点时间可以学得比较好。他们说:“那我毕业就很老了。”我说:“你毕业只有21岁,这算老吗?”

他们还是用快速、高效的诉求来看待他们的教育。

8.每一种语言都是一种不同的世界观

索达吉堪布:

我很佩服您语言方面的能力。我平时与德国人或者英国人交流,都需要翻译,但您汉语说得那么好,我可以直接和您说汉语。

现在很多藏族的年轻人,连本族的语言都不会说了。不管是一个国家,还是一个民族,在掌握自己语言的同时,也要学习一些别的语言,这是非常有意义的。

听说您去世界各国的高校和研究机构,都会使用当地语言来做讲座,非常随喜赞叹!您是用了什么窍诀来学习各种语言的,还把它们掌握得那么好?现在很多少数民族抛弃了本族的语言文字,您对此有什么看法?

施耐德教授:

其实,很多人抛弃自己的语言,并不是自己做的决定,是环境使然。

我对中国大陆的少数民族抛弃自己的语言不是很理解,但台湾也有这样的现象。现在年轻一代的台湾原住民基本上都不怎么会讲自己的母语。这当然跟他们所面对的社会现实有关系。他们要在台湾发展,要在台湾读书、工作,都必须使用汉语。而且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,原先母语所包含的有些文化和人生价值观也不适应当下的生活了,所以自然而然就抛弃了母语。

我记得1995年我和太太在台湾结婚。我太太有原住民血统,我们一起去她出生、长大的那个村落,参加鲁凯族的丰年祭。有很多鲁凯族的年轻人参加这个活动。活动中需要一些年轻人爬上竹竿做的塔,戴着麦克风在上面讲几句鲁凯语。这个塔不是很稳,风吹过来就有点摇晃,当塔摇晃起来时,上面的年轻人下意识地用台语说:“好可怕!”你看他日常使用的语言是台语,在活动中讲的鲁凯语是特意学来的。其实,所谓的母语已经不是他真正的母语了。

但也不用批评他们,这就是个很自然的过程,挺可悲的。可悲在哪里?一种语言就是一种认同。当然,认同是可以改变的,没有认同也不影响舒适的生活。我认为最可悲的是,每一种语言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。同一本书,我们用不同的语言来翻译它,就变成不同的书。一种语言包含了一些不同的概念和思维模式,人类失去一种语言,就失去了一种选择。这是最可悲的。

我自己之所以学那么多外语,也是因为我的成长期正好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,德国进入了国际化的时代,自然而然就学了很多外语。我母亲除了德语,一种外语都不会,我们这一代至少会五六种,其中两三种可以用来口头交流,另外两三种可以用来阅读。

索达吉堪布:

您会几种语言呢?

施耐德教授:

能阅读的语言是德文、英文、中文、日文、荷兰文、法文、意大利文和拉丁文。其中,法文、意大利文和拉丁文三种语言很像,从中文角度来看,其实是一种语言的地方化,不需要特别用功学习。

其实学语言也不是用功的问题,是环境使然。当然,你还是要花时间,父母需要鼓励你。但如果你没有那个语言环境,不管多么用功都没办法。我自己学习了这些语言后,就会去国外留学或者讲学。我最宝贵的心得是,每一种语言都是一种不同的世界观,这个很重要!

9.德国人:天生擅长得诺贝尔奖

索达吉堪布:

我到了哥廷根,发现这里有这么多诺贝尔奖得主。获得诺贝尔奖最多的是德国人,得奖者尤其集中在哥廷根——截至目前,哥廷根大学就出了四十五位诺贝尔奖得主。加上其他地区的德国人,包括移民到其他国家的德裔科学家,总共有200多名诺贝尔奖获得者。

我想问的是,德国人与诺贝尔组委会有什么特殊关系吗?还是德国人的智力特别卓越,远超其他国家?在全世界所有国家中,为什么德国能培养出这么多优秀人才?

施耐德教授:

整体上看,战前德国的诺贝尔奖得主更多,战后得诺贝尔奖的德国人都是在海外做研究,比如最近得奖的德国人,大概八成是在美国从事科研工作。这本身也说明战后德国本土科学研究的制度有问题。

其实我个人觉得,德国人也没什么了不起。说得好听一点,就是非常严谨;说得难听一点,就是过于死板。德国人做事确实很仔细,而且很有纪律。要做一件事就会非常投入,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,这样的结果就是不会生活。

从德国到意大利,你会发现意大利的整体氛围比较轻松,比较舒服,德国就显得比较生硬。这是文化背景带来的影响,也是历史带来的改变。战后的德国在科研方面不如战前。